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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夢想‧夢想城市:剛果藝術家波茨‧伊塞克‧金格勒茨(Bodys Isek Kingelez)

紐約現代美術館回顧展《城市之夢》(City Dreams)


初刊於《藝術收藏+設計》2018年07月 #130

 
「沒有模型(典範),你將身處無措。一個無法創造模型(典範)的國家,是一個不了解事物的國家,一個不能存活的國家。」

-波茨‧伊塞克‧金格勒茨(Bodys Isek Kingelez,1948 – 2015)

紐約現代美術館(MoMA:Museum of Modern Art)推出《波茨‧伊塞克‧金格勒茨:城市之夢》(Bodys Isek Kingelez:City Dreams)回顧展,由繪畫及版畫部門策展人鈴木莎拉(Sarah Suzuki)以及策展助理希拉蕊‧瑞德(Hillary Reder)籌劃。展覽按照時間序列追溯來自剛果民主共和國的藝術家波茨‧伊塞克‧金格勒茨(Bodys Isek Kingelez,1948 – 2015)綿延三載的創作生涯。

金格勒茨出生於1948年時為比利時屬剛果的中非,經歷剛果民主共和國的獨立。在新興國家誕生之際,家鄉的城鎮以各種姿態在天際線重新塑造城市景觀,反映了正在凝聚的國族認同;金格勒茨也就是在這樣權力交替的陣痛期,開始以紙雕和現成物,創作具大同世界烏托邦主義色彩的城市模型。

《城市之夢》一展捕捉了金格勒茨藝術形式和風格的轉變,由早期單一建築雕塑,衍發至晚年滿載未來主義的複合式建築群。藝術家通過理想的建築模型,向外投射出對於國家發展和社群認同的想望,展覽更搭配虛擬實境的VR環節,藉由科技的輔助,幫助觀者進入金格勒茨的旖旎世界。



糖果色彩裡的政治寓言

金格勒茨生長的剛果民主共和國,由1870年始被納入比利時的殖民地,國人遭受強迫勞役,受殖民政權暴虐對待,衛生條件不佳,疾病蔓延,呈載了一段沉重血腥的過往。透過持續的鬥爭和努力,1960年代剛果共和國宣布獨立,第一位民選首相帕特里斯‧盧蒙巴(Patrice Lumuba)在一連串動盪下,遭軍事強人蒙博托(Mobutu)殺害,蒙博托擁權自重三十載直至1997年始遭推翻。

強人蒙博托掌權期間,在剛果境內實行一連串的政改措施,包含強烈的推行民族主義,大張旗鼓實施本土復興運動,上至政令,下至服裝髮飾,無不極力推崇本土特色,讚揚本地文化,凝聚剛果這一個年輕國家的內部認同,試圖喚起民族驕傲。

但是,這樣積極建設的好景不長,剛果首都金夏沙(Kinshasa)於七零年代人口急遽成長,在數十年內暴增兩倍之數,經濟負擔沉重;政治上,蒙博托也由凝聚文化認同,漸漸轉而傾向透過裙帶關係來自肥,政府內部貪腐深化,國債漸漸讓人民無法負荷。

金格勒茨就是這個變動時代下的產物,一腳踏入共和國初立的民族復興、百廢待舉的欣欣向榮,不時又被迫面對舊時代遺留下來貧病交加,貪腐猖獗的沉痾。金格勒茲身體裡住了一個急欲改造社會的靈魂,期望透過藝術創作提出一些解決社會痼疾的方案:

「我創造這些城市,是為了生產永續的和平、正義以及普世的自由。它們將會產生如同小型世俗國家的作用,擁有屬於自身的政治結構,並且毫不需要警察或是軍隊。」

構築於理想的政治烏托邦之上,金格勒茨的模型縝密細緻,用色大膽,型構繁複,後期作品更發展成為具城鎮規模的複雜組件,規模漸趨龐大。這些帶有魔幻色彩的建築組件,卻以平凡無奇的材料搭成,包含商品包裝紙、膠帶、吸管、串珠、牙籤、瓶蓋、啤酒罐、鋁箔包等,似乎象徵城市的和諧,也可以如同這些材料一般唾手可得,人類的安居也能夠如同所創造的模型呈正這樣色彩斑斕,無病無痛。

對於這類積極樂觀的模型母題,金格勒茨自己稱之為「超凡模型」(extrême maquettes),以飽和、綺麗的糖果色調,投射出帶有童趣、樂觀的大同世界。〈鬼城〉(Ville Fantôme)是金格勒茨規模最大的作品,針對這件城市景觀創作,藝術家進一步表達自己的創作哲學:

「城市裡沒有警力人員保護城市,沒有軍人維護,不須醫師治癒患者。這是一座平和的城市,在此之中每個人都是自由的,空氣中除了歡愉和生命的美麗之外,其他甚麼都沒有。它是一座世界上各種種族的熔爐,在這裡,你生活在樂園,就像天堂一般。」

金格勒茨創作生涯中多件作品以無題概括大同世界的想像,試圖修補社會發展進程下的緊張衝突,包含1991年創作的〈廣島宮殿〉(Palais d'Hirochima),針對戰後日本面對核災提出的社會修補;以及同年創作的〈住院治療愛滋的科學中心〉(The Scientific Center of Hospitalisation the SIDA),試圖在愛滋病蔓延的全球緊張氛圍中,投下一劑定心丸,藉由理想的醫院設備和開心的色調,調劑舒緩社會的徬徨和焦慮。

金格勒茨糖果屋的和諧模型城鎮,鮮有人煙,城市中也沒有製造混亂的動物,似乎是一種類乎於真空的建築實驗室,僅有空中結構,不存在導致失序的人為因子。僅僅極為少數,如同〈美麗的荷蘭女子〉(Belle Hollandaise)一作中,有著人物作為參與者。觀者透過大樓玻璃向內望去,樓內如同夜空般湛藍,米老鼠般的卡通角色手裡捧著禮物,騎著輪車,在星夜裡遊走;這隻罕見的「人物」介入,以一種無害的姿態,靜靜的與高樓的繽紛優遊共處。

為何藝術?

紐約現代美術館館長格蘭‧羅瑞(Glenn D. Lowry)為展覽手冊撰寫的序文中提到,藝術家金格勒茨深信藝術創造是「最偉大的冒險」,藝術創作作為一個職業與志業,具有服務社群的能力,更能夠作為文明之間的橋樑,對於科學進步以及追求更好的人生做出貢獻。

金格勒茨更提到:

「我書寫的文字和評語,傳達了居住在我身體裡的願景,這些願景的存在,先於我創造作品的舉動。最先有名字(作品名稱),接著我等待願景的降臨,然後我將它付諸實現。我從不打底稿,願景給了我創作的一切所需,包含甚至形狀、顏色等細節。我是一位設計師、一位建築師、一位雕塑家、工程師、藝術家。」

金格勒茨如同一位全能的治癒者,透過反芻視野所見的人類掙扎和社會需求,等待靈感的降生,進而隨著靈感的觸發,進行規劃,想望未來。雙手搭建的,即是心靈地圖的視覺呈現,透過一種極為類似自我療癒的創作過程,投射內心所企盼的世界輪廓。

一句盛行業界的戲言:「設計解決問題;藝術提出問題」,點出設計以滿足需求,解決問題為出發的創作取向,這句話用在金格勒茨身上或許也相當適切。金格勒茨自認集多種角色於一身,在「設計師、建築師、雕塑家、工程師、藝術家」等多重身份之中,自我認同以「設計師」為首,「藝術家」為末,或許也就說明了金格勒茨期望自己的創作能夠提出解決社會問題的方法。他的作品傳達出對於文明和科技的崇尚,對於秩序以及和諧的渴望,帶著濃厚的戰後積極色彩。

金格勒茨的藝術哲思參雜現代主義的積極性,同時思考藝術的目的和工具意義,特別是他在1989年於巴黎龐畢度中心的展出,尤其針對展覽主題架構,切中懇摯的回答心目中「何謂藝術」的提問:

「藝術伴隨想像力慎重的運作,是具反思價值的偉大、罕見產品。藝術發明的作者,通過切身的自我犧牲,求索內心期盼的、更好的未來……藝術是更高層次的知識,教授『如何變得更好』的知識,通往最終能令人類生活地更美好的境地,也就是現代主義典型下,屬於一種個人和集體層面的自我更新。」

建築夢想烏托邦

金格勒茨的創作,表露出對於城市景觀的期待,似乎藉由形塑城市空間,或者想像理想中高樓大廈的外觀,就能夠改變身處的社會現實,為眼下似乎無法可解的政治問題,提出一個永恆的解套。

將城市景觀視為建構歷史和創造集體認同的一項工具,學者克里斯托弗‧提利(Christopher Tilley)於〈導論:身份、地方與遺產〉(Introduction: Identity, Place and Heritage)一文中多有論述:

「城市景觀和場域被捲入高度選擇性的過程,不僅記憶著過往的事件,同時又針對過往事件重新排序,成為一項為了遺忘而生的技術。」由此可見,對於城市空間的雕塑,具有相當的政治和社會意涵,透過重新安排城市景觀,對於歷史選擇性著重或遺忘,這樣的作法也往往成為後殖民國家形象建構的重要一環。

金格勒茨的作品令人莞爾,類似捏塑天際線的衝動,不時令人想起孩童時期透過樂高積木,堆建起心目中理想國度的簡單快樂;在這裡安個湖泊,在那裡蓋間飯店。這裡沒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沒有不可抗拒的變動因素。湖水綠的玻璃,赭紅色的外牆,張燈結綵的歡騰,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節慶式的喜悅,慶祝一種永恆的和平。

在這個充滿不確定的年代,金格勒茨回顧展綜觀藝術家天真的有些傻氣的一生,為這個人心惴惴不安的時候,帶來一些繽紛的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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