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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夏:新藝術運動與新女性形象

初刊於《藝術收藏+設計》2019年10月 #145

 

預計在2019下半年到紐約玩的朋友,又多了一個文化景點可以朝聖:全美首座專門收集世界海報的文化機構「海報屋」博物館(Poster House),今年夏季於曼哈頓下城區轟動開辦。

海報:工業時代的快、狠、準

街頭上的一張海報告訴我們時下最新潮的產品,戲院上演了哪一檔電影,這次選舉候選人是誰,政府部門優惠政策一覽……等等各類新訊。

海報是工業革命以來,運用版印技術首次大規模地將彩色廣告帶到大街小巷的新時代媒介,這樣廉價、大量的宣傳形式於十九世紀中葉達到發展巔峰。

海報這項技術遊走於藝術、工藝、設計和商業廣告之間,透過影像與文字的結合,於人群聚集的街頭巷尾散播新訊,旨在於視線掃瞄的一、二秒之間抓住品味各異的消費者。

這樣簡明易懂,便於發送、大量複製的特性,讓海報同時成為高端資本產業和草根社會運動的宣傳利器。

新成立的海報屋館藏豐富,包羅來自不同時期、各種功能的海報,從迦納的政治運動海報,到民國時期上海灘畫報、共產黨的政治宣傳海報、寶萊鄔電影海報,以及近年美國政治人物的競選海報等等不勝枚舉。

博物館期望通過收藏、展示、研究、推廣等措施,系統性梳理海報自工業革命以來的一百多年發展史,不僅探索大眾傳播的形式與技術,更透過不同的主題內容,一窺一方海報所乘載的社會文化氛圍,乃至政治脈動和商品發展。

世紀之交:新藝術運動

海報屋開館的首檔大展即適切地推選阿爾方斯·慕夏(Alphonse Mucha)這位引領「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的捷克藝術家,一以蔽之的探討:

  • 一、海報這項新興媒介,如何將新藝術的反工業藝術風格,從上流社會的小眾文化,有效推廣成為家喻戶曉的時興美學;

  • 二、海報如何在慕夏的畫筆下,於世紀之交的關鍵年代,成為鞏固早期女性主義運動──「新女性」(nouvelle femme)運動──的關鍵平台。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社會發明日新月異,電燈、留聲機、電影帶來新穎的娛樂與空前的便利。然而工業革命這把雙面刃也為社會的各個層面造成前所未見的衝擊。時間變成生產單位的代名詞,工人們成為資本家賺錢的工具,商品產製、包裝、運銷日趨標準化,機器、命令、效率成為社會服膺的教條。

「新藝術」與全球商品的發展以及現代廣告的興起密不可分,在藝術史上用以泛指世紀之交蔚為風潮的美學風格。新藝術運動興起的訴求旨在改變工業革命帶來的扁平化美學,揚頌自然的生命力以及恣意不受限的情感,設計中大量運用自然母題,包含花卉、植物以及藤蔓支脈等有機意象,藉由不對襯的曲線力求畫面的活潑與動感,影響範圍外溢至建築、平面繪畫、工業設計以及裝飾藝術等生活的方方面面。

新藝術運動雖拒絕工業革命的美學,但不排斥運用新興的機械化複製科技,例如於設計中運用銅柱等耐候的工業材料新寵,借助大量印刷等現代廣告常見的再製傳播新技術等,以便擴大影響。

偶然的巨星

慕夏生於1860年,他的一生見證了歐洲近代一系列的重大轉變,經歷現代民族國家的興起、第一次世界大戰、奧匈帝國的瓦解、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的成立,以及二戰前夕納粹的崛起,並在1939年被蓋世太保逮捕後死於肺炎。

時間快轉,年近三十的慕夏在1890年間初抵巴黎。這時的他,僅僅是眾多在大城市打拼的「技術移工」,在巴黎一家海報印刷公司任職,與印象派畫家高更為室友。

人常說成就是偶然的,對於慕夏來說也是如此。1894年的一個尋常日,老闆在最後一分鐘指派慕夏為當時知名的女演員莎拉·伯恩哈特(Sarah Bernhardt)製作宣傳海報。

法籍猶太裔的伯恩哈特發跡於舞台劇,是歐洲第一娛樂都巴黎著名的交際花,遊走於歐陸上層社會,曾擔綱小仲馬《茶花女》改編劇的女主角,也曾為大仲馬、雨果等人的劇本挑梁演出,在世紀之交時紅遍歐洲,更於早年電影興起之後,在美國好萊鄔頗具影響力。

沒沒無聞的慕夏打破一切當時海報設計的框架,戲劇性的以人形等高的設計,搭配鉅細靡遺的畫風、鑲金邊的田園色調,在跨年前夕的巴黎街頭迅速抓住各界眼球,讓慕夏一夜之間躍升成為巴黎炙手可熱的廣告設計師。

新女性意象

慕夏畫筆下的女性意象有別於前一個世代廣告中的女性角色,一反為消費者目光而生的從屬角色,跳脫浮挑、誇張、豐腴、情慾的描繪。

反之,慕夏刻劃出的女角遺世獨立,不為誰表演,自信地、沉靜地存在著,她們更具身體自主性,為自己的喜悅而發光。

這樣的描繪手法與慕夏的第一位顧客伯恩哈特有相當大的關係,伯恩哈特過往曾與多位海報設計師合作,結果卻都不盡滿意。令人意外的,慕夏第一次的嘗試即完全切中伯恩哈特對於自己形象的投射:一位才貌出眾、紅遍半邊天,但性情孤傲、行事乖張的女伶。

雙方一拍即合,順勢開啟了慕夏與伯恩哈特長期的主雇合作關係,一方面替慕夏帶來了極大的成就,伯恩哈特恬靜、自信洋溢的形象,也成為慕夏日後畫筆下女性角色的謬思原型;另一方面,慕夏也透過這新得的影響力,鞏固了巴黎「新女性」獨立、自主的時代形象,大量於廣告文本中推廣賦權於女性的視覺意象。

伯恩哈特幾個膾炙人口的戲劇角色,包含傑森與金羊毛的希臘悲劇《米蒂亞》(Médée),以及於劇中反串男角的《哈姆雷特》(Hamlet)等宣傳海報,都在這次展出之列。

新藝術風格的商品化

慕夏透過海報這個易得、效益廣泛的宣傳媒介,將新藝術運動從一小群附庸風雅,自詡上流的小眾,帶至街頭,成為主流的美學訴求。慕夏海報中的元素蔚為風潮,暴紅的名氣讓他接應不暇,工作室一週六天的運轉,由透早直至凌晨,慕名而來的粉絲在工作室外大排長龍。

海報印刷公司與他簽訂的合約相當剝削,依約慕夏必須無限制的為公司提供設計物,這些設計隨後被轉賣給第三方,轉印製成各類商品的廣告,見於推銷腳踏車、南美洲的紅酒、巧克力、香檳等五花八門的各色民生用品。當然,他的設計不僅用於宣傳,亦被直接製成工業成品,包括地毯、窗簾等裝飾性用品的印紋。

如此壓迫性的合約讓慕夏最終受不了壓力,躲避至美國,轉以授課和繪製肖像畫為生。

慕夏的美國時期

初到紐約時,媒體曾大張旗鼓地報導這位傑出藝術家的到來,為新大陸注入一股興奮劑;並於1923年,布魯克林美術館為他舉辦了一場大型回顧展。當時的藝術家具有取得展覽門票分成的權益,然而慕夏為了讓更多觀眾能夠接觸他的作品而拒收自己的分成。

在美國的期間,慕夏雖亦接受海報和產品設計的委任,但仍以執教為主要收入來源,他曾遊走於美東的紐約、費城、芝加哥等大城市,任教於多所應用藝術和美術學院。

在此之後,慕夏回到捷克,並曠時費工的完成了愛國鉅作《斯拉夫史詩》,揚頌捷克斯洛伐克人民的精神,至今仍是布拉格最引以為傲的文化遺產。

海報:時代的縮影

紐約下城區海報屋首檔開館大展《慕夏:新藝術與新女性》(Alphonse Mucha: Art Nouveau / Nouvelle Femme),是將近一世紀以來美國首次針對慕夏海報藝術的大型展出,展覽專注討論慕夏在巴黎工作的這段時間,他如何由無名小卒,一夕聲名大噪,乃至蒸蒸日上的事業軌跡。

展覽梳理慕夏與伯恩哈特的長期合作關係,一探藝術家如何將新藝術美學用於強化新時代女性的獨立自主形象,繼而讓廣告產業對於女性的描繪更加多元豐富。

透過海報的擴散,慕夏也成為新藝術運動的代言人,一反工業革命以來日趨標準化的僵固美學,以優雅、細緻、繁複的自然意象為人稱道,並成功地將一項上流時尚,以平易近人的姿態,傳播進入中產階級的家中,成為一個時代的最佳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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