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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前派藝術運動的女力覺醒

初刊於《藝術家》2019年10月 #533

 

女性藝術家一直以來在藝術史的洪流中常被男性同儕的光輝掩蓋,女性專業者於藝術生產鏈擔任的社經角色亦較少成為書寫的核心。英國倫敦國家肖像畫廊(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今年秋天別出心裁地將對於拉斐爾前派藝術運動的目光由兄弟會以及成員私生活的傳統論述上移開,把舞台讓渡給時代女性價值的再發掘。

展覽以《拉斐爾前派姊妹》(Pre-Raphaelite Sisters)為題,刻意與眾所周知的「拉斐爾前派兄弟會」(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縮寫PRB)對照,呈獻十二位對於藝術運動具推進作用的重要女性,展出多件首次公開的作品,網羅橫跨十九世紀中葉至二十世紀初的精彩畫作、工藝物件、攝影紀錄、書信手稿和個人用品等全面性史料。

展覽首度大規模聚焦在這場運動背後,作為靈感謬思、詩人、畫廊幫手等「姊妹們」扮演的社會角色,透過對於她們生平的梳理,更鮮明地建構起這幫身為妻子、情人、姊妹、女兒的時代女性在十九世紀下半葉一起堆疊出的社會群像,為女性的社會職能和貢獻譜寫出更為立體的面貌。

如同展覽策展人珍·馬歇(Jan Marsh)分析:

「(研究者)無法不提拉斐爾前派藝術運動中男性主導的位置,畢竟當時的藝術作品是由男性營運的工作室所出產,而這些男性藝術家的聲望也由男性贊助者以及男性藝評人給搭建起來。如此的現象同樣也主導了(與這段藝術運動相關的)文獻紀錄。然而,若完全忽略女性(於藝術運動中的)主體性,僅將她們視為和一盆花或者一籃水果等同的美學高度,那也將是大錯特錯。」

因此,要重新了解女性於拉斐爾前運動中扮演的角色,必先對於這場以男性主導的運動具有基本的認知。

拉斐爾前派的興起與主張

十九世紀中葉的英國正值維多利亞時代的黃金時期,工業革命帶來前所未見的便利,社會急速發展,帝國持續朝世界擴張。看似繁盛的進步卻是由排放黑煙的工廠、滿身煤灰遭病痛侵擾的童工與婦女給撐起,這也使階層對立更加明顯,社會日益趨向兩極化。

就是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以約翰·艾佛雷特·米萊(John Everett Millais)、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但丁·加百利·羅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愛德華·科利·伯恩-瓊斯(Edward Coley Burne-Jones)和威廉·霍爾曼·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等為首的一群年輕英國藝術家組成了「拉斐爾前派兄弟會」,在倫敦市中心定期聚會,並於1849年首次舉行展覽,繼而推興起了這一場橫跨十九世紀下半葉的藝術革命。

這場革命推崇「自然」的精神,旨在回歸義大利中世紀與早期文藝復興的藝術風格,提倡回復那些被時人恥為「義大利原始人類」(Italian primitives)的美學主張,以期推翻英國皇家藝術學院(The Royal Academy of Art)和學院創始人約書亞·雷諾茲爵士(Sir Joshua Reynolds)所代表的學院畫風。

團體名稱「拉斐爾前派兄弟會」顧名思義,意在凸顯成員企求遠離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兩人出現之後,藝壇逐漸步向程式化的風格主義操作。成員們竭力顛覆被學院畫匠譽為上作的僵化風格,呼籲透過重回自然的懷抱,進而達成淨化視覺文化、端正道德素養的長遠效益。

團體成員的畫作以繁複的細節與豐富的色彩聞名,崇尚無羈真摯的情感,筆法以純稚樸實為上,畫面背景與人物刻劃力主「擬真」,藉以抨擊將畫面過度「理想化」的學院操作。團體透過這些真實的佈景、實實在在的田園風光,以及實際存在的人物與形象,來討論時人的生活,作品因此也呼應維多利亞時期社會對於道德的思辨,繪畫主題時以歷史、神話、宗教、文學等故事入題,借喻引出道德教訓。

想當然耳,拉斐爾前派這些非主流的堅持,被當時推崇學院派畫風為正統的評論與畫家視為教養低下、道德醜惡。團體成員波西米亞式的浪漫生活,也讓兄弟會的藝術主張與他們的私生活同樣受到世人的耳語。


女力:創作者與支持者

這次展覽倫敦國家肖像畫廊特別選介運動中藝術成就不雅於男性同儕的女性創作者,包含:喬安娜·波伊絲·魏爾斯(Joanna Boyce Wells)與艾弗琳·迪·摩根(Evelyn De Morgan)等頗具名望的藝術家。更將瑪莉·史巴塔莉·史特曼(Marie Spartali Stillman)從未公開展示過的作品,與魏爾斯廿五載未曾展出的〈你是上帝之鳥〉(Thou Bird of God)並置陳列,兩相輝映。

除了聚焦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外,展覽亦著力凸顯女性在藝術經濟中扮演的角色,賦予觀眾重新認識這群男性畫家身旁的「姐妹們」一個獨特的視角,讓女性由從屬的地位解放,為觀眾剖析這些藝術生產中不可或缺的輔助職能。

此類社會性角色包含藝術家的夫人(時也擔任模特兒)、情人、姊妹、女兒等等,她們在藝術生產支援體系裡功不可沒,通常擔任合作夥伴,主責維繫家務以及工作室日常的運轉,主管幫傭與模特兒的工作情形,製作模特兒服裝配件,負責與潛在的藝術買家和贊助人交誼,宣傳拉斐爾前派藝術主張……等等「軟實力」工作,確保藝術家的創作能夠順利進行,成為丈夫與兄弟藝術成就背後的推手。展覽選介包含米萊的夫人艾菲·格蕾·米萊(Effie Gray Millais),以及由刺繡女工被挖角成為模特兒,進而成為莫里斯夫人的珍·莫里斯(Jane Morris)等女性為代表。

羅賽蒂的小妹克莉絲汀娜·羅賽蒂(Christina Rossetti)則為拉斐爾前派運動著詩不輟,不僅時常參與兄弟會在家中的聚會,她的詩作更廣見於藝術團體自行出版的期刊《The Germ》。這本期刊以散文、詩歌、蝕刻畫、評論等形式雜陳,由作家哥哥威廉·麥可·羅賽蒂擔綱主編(William Michael Rossetti),克莉絲汀娜自己則是期刊文章撰寫的主力。

模特兒的協作

展覽也別出心裁地針對團體成員與當時女性模特兒的互動關係極盡烘托,不僅梳理藝術家之間互相推薦模特兒作為彼此謬思的作法,亦呈現兩者之間近乎「協作」的雙向交流。

拉斐爾前派畫家們為了忠於藝術主張,在尋找模特兒時,不僅期待候選人須具備維多利亞時期社會所崇尚的純真美德,同時更須要能夠展現自然樸質、情感誠摯的本真特性。有別於世人對於肖像模特兒靜態被動的刻板印象,這些模特兒更類似於「女演員」的功能,通過扮演來幫助藝術家催生出作品中的情境,以肢體、服裝和情感的搭配,帶出各類包含聖母瑪利亞、特洛伊美人海倫、亞瑟王皇后格妮薇兒(Guinevere)甚或流鶯伶人在內的人物特質。

這些模特兒通常有著如同奧黛莉赫本《窈窕淑女》賣花女般的戲劇性生平,在結識兄弟會成員後,憑藉自己女工、家務、交際等操持能力,進而受到藝術家的青睞,脫離困苦的環境,提升社會經濟處境。

其中,經由擔任模特兒而成為羅塞蒂妻子的伊莉莎白·希達爾(Elizabeth Siddal)因其純潔的形象,她受邀挑下米萊經典作品〈奧菲莉亞〉(Ophelia)模特兒的重擔。為求真實,米萊要求希達爾於澡盆中仰躺,忍耐長時間浸泡於高至耳際的冷水中,以便畫家能夠捕捉莎士比亞筆下純真的奧菲莉亞在父親亡故、被哈姆雷特傷透心後,發瘋失足落水的哀戚。除了擔任模特兒外,這次展覽也呈獻了希達爾過往較少受到關注的創作生活,著墨凸顯希爾達作為抑鬱人妻、靈感謬思之外的自主性格。

其他於拉斐爾前派藝術家筆下形象鮮活的模特兒亦包含與杭特曾有婚約的安妮·米勒(Annie Miller);豐腴飽滿、風情萬種,後成為希爾達情敵、羅賽蒂情婦的芬妮·克隆福(Fanny Cornforth);以及個人歷史首次見世的牙買加籍模特兒芬妮·伊頓(Fanny Eaton)。

賦予女性多層次的形象

策展人馬歇的評論可以作為本文適切的總結:不可諱言,拉斐爾前派運動是一場由男性結構型塑的藝術潮流,然而,背後的女人們亦功不可沒。在我們思索這場藝術運動的同時,是時候給予女性群像更多層次的討論,不該停留於「頭髮豐盈、服裝寬鬆、具深情雙眼的漂亮女人們」的呆板描述,或是僅將這些女人視為功能彷似「人體模型」的扁平、被動形象。

《拉斐爾前派姊妹》不僅給予往常受到男性同儕光輝所遮蔽的女性藝術家應得的認可,亦道出諸多女性模特兒的生平軌跡,也將過往女性於藝術生產環節中較為隱性的存在具體呈現在大眾眼前,讓姊妹們隱形勞動的社會價值更加鮮明,恢復她們的自主與能動,透過展覽歌詠此些輔助性職能對於丈夫、情人、兄弟、父親的藝術成就不可忽視的積極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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