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瑞士阿爾卑斯山脈的女性回視
蘇施美術館（Muzeum Susch）的第一章
初刊於《藝術收藏+設計》2019年03月 #138
波蘭女首富、阿爾卑斯山、十二世紀修道院，以及具實驗性質的當代藝術介入手勢，將帶來甚麼樣的火花？
造物古樸純淨中的藝術氛圍
這次故事主題的場景來到遠在瑞士恩加丁（Engadin）山谷的一座小山村，這座小村子坐落在古老朝聖之路的一座深山裡，被遺落在兩大經濟重鎮達沃斯（Davos）與聖莫里斯（St. Moritz）之間，和蘇黎世相隔兩個小時的車程。
恩加丁山谷小村被塵封在歷史的進程之外，至今仍保有許多自中世紀遺留下來的建築色彩和地方語言特色，讓小小的一座山村匯聚將近三十多所的頂尖藝文機構。
其中一所美術館於今年一月初甫對外開幕，由波蘭富冠全國的女慈善家格蘿蘇娜‧庫奇科（Grażyna Kulczyk）開辦，瑞士建築師凱斯柏‧史彌德林（Chasper Schmidlin）和盧卡斯‧弗耶姆（Lukas Voellm）操刀改建，將原來的十二世紀修道院搖身一變，變為今年最令人矚目的文化景觀——蘇施美術館（Muzeum Susch）。
庫奇科慈善事業的起點：藝術收藏
庫奇科年近古稀，從七Ｏ年代就讀大學法律系時就深深愛上藝術，並自此踏上收藏之路，目前名列《ARTnews》雜誌全球兩百大藏家之列，是英國倫敦泰德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俄國及東歐購藏委員會（Russia and Eastern Europe Acquisitions Committee）的關鍵成員。她的個人收藏主要以戰後及當代藝術作品為大宗，著墨女性藝術家、觀念藝術以及行為藝術。
庫奇科擅長國際地產經營與開發，以大膽、創新的商業項目和果敢的執行能力為業界稱道，近三十年來憑藉累積的商場經驗和雄厚的資本讓庫奇科富冠群雄，成為了波蘭建國以來首位在國內富豪榜上有名的女性企業家。
她除了曾嫁給已故億萬工業鉅子詹‧庫奇科（Jan Kulczyk）的花邊新聞廣為人提及之外，庫奇科的個人能力以及慈善遠見亦備受各界景仰，並長期遵循自己立下的「五五法則」：將財富等量的投入回商業和慈善的這兩個領域。
在她主導的藝術文化慈善贊助計畫中，最為著名的非屬Art Stations基金會以及波蘭最大的民營文化機構「老啤酒廠」（Stary Browar）活化計畫。
老啤酒廠的故事
「老啤酒廠」位於波蘭中西部的歷史古都波茲南市（Poznań），庫奇科在2003年將這座佔幅八公頃的古建築群進行改造，活化成為一座巨型的複合藝文空間，旗下包含餐飲、商業空間、藝文場所等多種用途，改造品質優良，活動策劃豐富新穎，成果獲得國內外各界極佳的讚譽。
除了老啤酒廠的硬體工程外，庫奇科也於軟體層面投注大量的支持，設立了旨在推廣藝術進入公眾生活的Art Stations基金會，大量結合展覽、表演等多元藝文形式於商業空間中發生，基金會的運作也讓老啤酒廠成為最佳的創意實踐場域，空間內的藝廊、劇院、文化活動應運而生，發展蓬勃。
在庫奇科軟硬體皆重視，毫不偏廢的慧眼以及大器的經營之下，老啤酒廠改造的活化工程不僅成功復甦了疲乏的地方經濟，為波茲南市的文化景觀注入一股活水，長年的營運也讓老啤酒廠成為波蘭全國最大的民營文化機構，並於2015年以2.9億歐元的驚人價格脫手轉賣給德國投資商繼續下一階段的經營。
在藝文領域之外，她的慈善觸角也伸向新興科技產業，不僅對於具改善社會潛力的新創公司給予大力的支持，也致力提供女性企業家更多的機會與發展平台，鼓勵「STEM」學程更為平等的兩性參與，為科學（Science）、科技（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以及數學（Mathematics）領域中的女性專業工作者培育，盡一份心。
在老啤酒廠售出後，庫奇科曾多次對外分享，道出長久以來希望能為自己可觀的私人收藏建立一座世界級美術館的想法，並經年累月的與華沙政府交涉，希望有機會能將這座私人美術館落址波蘭，可惜近年右派掌權，對於庫奇科提出政府部分補助營運的邀請不以為然，兩方談判無果，庫奇科私人美術館落戶華沙的夢想也長久未能落實。
陰錯陽差下，並未打消蓋美術館夢想的庫奇科則在一次旅遊的途中經過蘇施美術館所在的這座山谷小鎮，並被塵封在時間裡的建築特質和自然景觀給深深打動，她遂旋即展開於恩加丁山谷設立心目中的世界級美術館的宏大計畫，為自己的藏品以及所關心的議題提供一個理想的實驗場域。
個人蒐藏：母系觀點的注入
對於東歐較為陌生的朋友可能不曉得，庫奇科近三十年來經營的個人藝術蒐藏至今已是東歐和中歐最大的私人收藏之一，被外界喻為歐洲最具影響力的個人蒐藏之一。庫奇科的藏品見證了東歐二十、二十一世紀的藝術家和在地藝術運動與世界潮流的對話，藏品旨在化解「東／西」的二元關係，藉由檢視那些被邊緣化的議題和地理區域，嘗試打開傳統看待事情的單一觀點，邀請觀者透過「母系系譜」（matrilineage）的視野重新思考和生產。藏品獨特的女性視角堪稱一絕，不僅看出藏家本人的美學關懷，同時也反映了她身為一名女性企業家三十年商場打拼的深刻感受。
因為地緣的關係，庫奇科最早的幾件收藏包羅了許多前共產黨政府轄下的海報和一些十九世紀的波蘭本土藝術創作。在共產政權垮台後，她遂將收藏重心轉至當代藝術，個人收藏中的作品清單也漸由清一色的波蘭藝術，逐步擴增網羅不同類型和媒材的國際創作，其中不乏許多響亮的大師級人物：草間彌生、美國女性主義藝術推手茱蒂‧芝加哥（Judy Chicago）、低限主義巨擘唐納德‧賈德（Donald Judd）和與之齊名的伊娃‧海瑟（Eva Hesse）、極簡主義藝術家艾格妮斯‧馬汀（Agnes Martin）、新媒體概念主義健將珍妮‧霍爾澤（Jenny Holzer）、自學成名的義大利藝術家卡蘿‧拉瑪（Carol Rama）、集中營生還者波蘭雕塑家阿麗娜‧紹波茲尼科芙（Alina Szapocznikow）、德國當代藝術核心人物蘿絲瑪莉‧特羅克爾（Rosemarie Trockel）、丹麥冰島藝術家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等，不勝枚舉。
蘇施美術館：當代藝術的實驗空間
蘇施美術館定址於十二世紀一所歷史建築，由瑞士建築師凱斯柏‧史彌德林（Chasper Schmidlin）和盧卡斯‧弗耶姆（Lukas Voellm）操刀改建。建築最初建造時作為鄉間的修道院，建築體在十九世紀時被擴建加上了一個具啤酒釀造功能的空間。
這些因為發展歷史而帶來的建築特殊性，在蘇施美術館改造時都被原汁原味的保留了下來，兩位瑞士設計師以極簡的建築手勢介入古蹟，盡力反映建物的故事與特性，讓美術館內外部皆充滿外露、未經打磨的大型天然石塊，搭配中世紀不規則的窗戶、渾厚的梁柱，整體烘托出混濁質樸的歷史感。
設計團隊保也特別保留下來一口在美術館園區內間歇流動的活水水源，希望給予前來的訪客不同時節造訪的驚喜，並提供未來進駐的藝術家們更多一層的靈感啟發。
蘇施美術館的展覽與節目以庫奇科的個人收藏為軸線，議題沿此核心向外輻射，長遠來說希望能夠藉由知識生產和展示撼動既有的藝術權力結構，思考女性於當代藝術的表現與角色。
美術館除了展覽空間以及公共區域的常設裝置藝術外，更希望成為鼓勵辯論、提問和學習的自在空間，其他相關的配套設施與活動包含：
（一）一座與巴賽爾藝術學院（Institut Kunst, Basel）攜手呈獻的研究中心，研究重心擺在藝術與科技中的性別議題；
（二）當代表演與舞蹈項目；
（三）年度論壇峰會；
（四）常態性駐村計畫，預計開放給藝術家、策展人、作家、研究者與編舞家深度造訪這座瑞士小鎮的機會。
開館展覽：女性視野的擴充
蘇施美術館開幕展覽《一名女子觀看著男人看女人》（A Woman Looking at Men Looking at Women）妥貼肯要的切中庫奇科個人蒐藏的核心精神，由泰德利物浦美術館（Tate Liverpool）的資深策展人卡西亞‧瑞德茲斯（Kasia Redzisz）規劃，歌頌「陰性」（feminine）的多元複雜，帶來三十多位藝術家對於身體政治的思考，以及對於傳統性別角色的反動。
《一名女子觀看著男人看女人》展題來自美國著名作家暨編劇席莉‧胡思薇（Siri Hustvedt）的同名短文集，短文集檢視觀者在閱讀藝術及周遭世界時，心中所蘊藏的既有刻板印象。展覽直指女權主義理論中常見的提問，涉及女性權益（female representation）、性解放、性別角色等議題範疇。
在展出的作品選擇上，女性凝視占主導地位，將情慾、身體視為快樂的源泉，而非意識形態的戰場，對於女性形貌的描摹也因此更具層次，其中母親的身份（motherhood）和家庭情境（domesticity）不僅展現溫柔的一面，也同時允許焦慮的存在和抒發。
展覽除了向經典女性主義藝術家與議題致敬外，也選介多為具前瞻性的女藝術家，她們以具開創性的實踐，推展媒材的傳統範疇，其中2017年威尼斯雙年展羅馬尼亞館的代表格塔‧布拉蒂斯丘（Geta Brătescu）大膽的挑戰社會禁忌；奧地利藝術家奇奇‧科根寧（Kiki Kogelnik）與蘿拉‧格里西（Laura Grisi）則透過實踐顛覆了繪畫的意涵，打破媒介的傳統定義；而集中營生還者波蘭雕塑家阿麗娜‧紹波茲尼科芙（Alina Szapocznikow）也透過推展雕塑的可能性，探索身體和慾望的邊界。
已經開始規劃下一個假期的朋友，千萬別錯過這座各界大力推薦的蘇施美術館，我們讚嘆修道院中世紀遺風的同時，也別忘了美術館贊助者庫奇科三十年來在藝文慈善領域不遺餘力的耕耘、她的個人故事和藏品，試著以關鍵少數的邊緣視野觀看美術館的開館展覽《一名女子觀看著男人看女人》對於母系陰柔的歌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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