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空間、光與物件:極簡主義在新加坡

初刊於《藝術收藏+設計》2019年05月 #140

 

想到極簡主義(Minimalism,或譯為低限主義),你我腦中閃過的是美國先驅法蘭克‧史特拉(Frank Stella)曾經說過響亮的一句話:

「你所見的即是你看到的。」(What you see is what you see.)

這句略顯戲謔的經典名言,也成為極簡主義最佳的寫照。

極簡主義是現代藝術的轉捩點,不僅主張讓藝術創造回歸到最原初的層次,更致力抽離「靈光」(Aura)乍現的瞬間,這讓「藝術家之手」退居幕後,間接進入「作者已死」的時代。

就執行層面來說,極簡主義期望透過單純的形狀、顏色、光線、空間等元素,將主題、意義等外加的浮華與堆砌移除。藝術家運用幾何圖樣,透過連續重複的操作,讓作品回到純粹視覺性與物質層面的美感體驗,也間接促使材料選擇和製作程序更為仰仗工業操作,以及那些新興但色調有限的基材,讓「材料」以及最終的「作品呈現」以一種無須受到中介的姿態,為觀眾創造最為直接的經驗,烘托出「你所見的即是你看到的」感官特質。

回到原初的肇始

極簡主義發跡於二十世紀五O、六O年代的紐約,屬於二戰後逐漸興起的藝術思潮,當時的藝壇將極簡主義的肇始視為對於前一世代橫掃藝壇的抽象表現主義的反動。這個時期藝術家的實踐常有三種特點:

  • 一、簡練的幾何圖形;

  • 二、擅長運用連續重複性的技法;

  • 三、仰仗工業程序和色調單純的工業材料為基礎。

實踐者常將簡單的物料、形式、色塊展現在觀者面前,企圖消弭過多的介入對於感官意識的壓抑,摒棄一切干擾的元素,期望將美感經驗回歸到最為純粹的欣賞體驗。

而以工業物料與工業製造程序為基礎的作法,與美國彼岸加州同時並存的「光與空間運動」相互輝映,同樣透過對於材料的探索,期望能以更為流暢的形式拓展藝術品能夠操作的介面,透過大量實驗鋼鐵、玻璃、毛氈、鉛、橡膠等各式材料,打開更多元的導光性質以及延展質地,企圖在作品中營造出更賦有身體感的感官體驗。

低限的形而上

在移除作者的介入後,觀者的意念與參與更顯重要,作品透過營造出浸淫式的體驗,期望引發觀者更為純粹的感官觸動。而這些近乎「純化」的呈現時常展現類似宗教性質的神秘感,時常傳達出對於戰爭的恐懼和面對衰亡的空虛,乃至對於虛無的嚮往等形而上的體驗。

由此不難看出,佛教(尤其是禪學的教義)給予了極簡主義帶來了極大的影響,其中「空」的概念,特別為極簡主義實踐者在思考「簡潔」的形式與內涵時,提供了更多的哲學養分,也讓這個藝術運動的影響力在亞洲得到相當的彰顯。

極簡主義與亞洲

甫下檔的《極簡主義:空間‧光‧物件‧》(Minimalism: Space. Light. Object)由新加坡國家美術館與藝術科學博物館合作籌辦,為期五個月的大型館際合作群展是低限主義首次在東南亞的大規模展陳,展出超過八十位藝術家約一百五十多件的作品,更包羅跨領域受到極簡主義影響的四十位作曲家的創作。

展覽追溯二十世紀五O年代至今極簡主義的發展以及於全球的影響,別出心裁的特別帶入亞洲的視角,更宏觀的探討亞洲哲學思想對於極簡主義發展脈絡的貢獻,思考這項全球性的藝術實踐擴散的軌跡以及各具特色的區域表達,思索那些包含形狀、顏色、材質以及精神性等共有的母題,也進一步深入探索極簡主義中那些藝術與科學的交界。

《極簡主義:空間‧光‧物件‧》展出的精選作品包含俄國猶太美籍畫家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古巴裔美籍藝術家卡門.海萊娜(Carmen Herrera)、美國低限主義先鋒唐納德·賈徳(Donald Judd)、印度裔英籍雕塑大師安尼施.卡普爾(Anish Kapoor)、艾未未、蔡佳葳等來自世界各地受到極簡主義思維啟發的藝術家和相關創作。

為了這次展覽,藝術科學博物館更籌畫了一系列的專題來呼應極簡主義的發展,串聯影響這個藝術思維的其他同時期思潮,探索宇宙「無垠」和「空」等形而上的概念,具體而微的將極簡主義運動置於水平與垂直的藝術史脈絡,不僅橫向探索相互交流的思潮,也下探探尋對於後來大地藝術、行為藝術、時基藝術的影響開端。

虛空與投射、操作與幻視

為了這次展出,《極簡主義:空間‧光‧物件‧》委約制作了數件全新作品,其中包含柬埔寨藝術家索菲普‧皮奇(Sopheap Pich)的大型竹編裝置〈貨櫃〉(Cargo)。這件全新委任的作品接近六公尺長,透過和貨櫃大小一比一的真實呈現,這件鏤空的兩件式裝置懸空的佔據了新加坡國家美術館挑高的天廳。

天光灑落,透過綿密的織理看到的是時疏時密的倒影,光影作用產生視覺重影,由不同的角度觀賞,似乎若隱若現看到貨櫃中尚有其他大小不一的竹籃。而,作為典型貿易代表的貨櫃艙體外型,此時並不承載任何義涵,任由觀者自由將自身對於貿易港或輕或重的想像填入。

丹麥籍冰島多棲藝術家奧拉維爾‧埃利亞松(Ólafur Elíasson)1997年的作品〈單色房間〉(Room for one colour)也在展出點睛作品之列。埃利亞松透過操作光學效果以單頻燈具將除了黃色與黑色之外的光學色階給壓制住,令人眼無從辨識其餘的色光,並透過如此的色光操作,進一步造成視覺幻象,讓肉眼體察到並不存在的灰階色彩。

藝術家在玩弄光學色階的同時,也點出了我們的視覺所見無時不強烈受到環境的介入,進一步表達每個人的視野所見受到周遭環境的影響,更深一層的思考主觀體驗的脆弱和可能蘊含的多重意義。

零的禪意

日本宮島達男(Tatsuo Miyajima)擅長以數位科技作為創作的靈感,這次展出的作品〈大亡〉(Mega Death)悼亡二十世紀初全球因戰爭和人類衝突所造成的大規模傷亡,LED燈具由數字九一路倒數至一,最後跳過代表著虛空的零,象徵了佛教中的成住壞空。

螢光藍色的展間,鋪天蓋地如同繁星的LED燈組上的數字彼此間歇的倒數著、跳躍著,如同一個個殞落、新生的生命,冷光的涼意讓輪迴看似無常,卻又給與一絲疏離的平靜。

巴勒斯坦裔英籍多媒體藝術家莫娜‧哈透姆(Mona Hatoum)的經典作品〈+〉(+ and –)近五公尺方圓,運用超過750公斤的沙,於展場中央呈現一具一分鐘旋轉五圈的大型機械磨,旋轉時機具發出催眠性的音頻。作品汲取禪宗對於「圓相」的思考,具體而微的呈現了「圓」、「○」暨空且實、暨虛無且盈滿的哲學特質。

大型的機械模組如同藏傳佛教常見的手轉經輪,低頻的發出聲響,一圈、一圈、一圈,在機械運作中創造、毀滅,抹去、建構,傳遞一種無常態的哲思。

在場的必要

這些代表作品在在展現了極簡主義對於藝術元素更加簡潔和細緻的思考,透過反思觀者與作品之間的關係,重新檢視作品佔據空間的氣場。藉由簡單的線條、純粹的媒材,佐以強烈的序列性和重複性,讓觀賞回到認知層面的感官體驗,把焦點帶回物件本身的美學特質,以及透過光影交雜烘托出的美學經驗,藉以讓觀者完全浸淫於現象世界的感官刺激以及伴隨而生的精神昇華,「你所見的即是你看到的」營造出一種純然「在場」的體驗。

極簡主義大量汲取東方禪學的哲學養分,如此對於性靈的著重也讓極簡主義這個於紐約發跡的藝術運動席捲全球,在世界各地造成迴響,成為一個具國際特質和全球影響力的美學思潮。

由新加坡國家美術館與藝術科學博物館共同策劃的《極簡主義:空間‧光‧物件‧》重新審視極簡主義的起源,並將討論範疇擴大,由發跡的紐約出發,拓展至世界各地的連動趨勢,同時併陳當時全球各地極簡主義的代表作品,將亞洲哲學和宗教對於低限主義發展的形塑,由邊緣帶入視野中心。

Comments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