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昆茲（Emma Kunz）：神秘的藝術療育實踐者
初刊於《藝術收藏+設計》2019年07月 #142
一檔具神秘色彩的個展《艾瑪‧昆茲：真知灼見的繪畫》（Emma Kunz: Visionary Drawing）甫於倫敦蛇形畫廊（Serpentine Gallery）落幕，展覽探索艾瑪‧昆茲（1892－1963）這位集治療師、研究者以及藝術實踐者於一身的瑞士素人藝術家的繪畫，展覽於倫敦落幕後前往位於阿爾卑斯山脈，由波蘭女首富格蘿蘇娜‧庫奇科（Grażyna Kulczyk）創建的蘇施美術館（Muzeum Susch）展出至今年十一月。
《真知灼見的繪畫》展出四十多幅昆茲鮮少公開的作品，是她在英國首次的大型個人展覽。蛇形畫廊邀請了塞浦路斯藝術家克里斯杜洛斯‧帕納依度（Christodoulos Panayiotou）回應昆茲的創作，試圖為被紛爭撕裂的世界重新介紹這位充滿神祕療育力量的藝術實踐者。
為了下一個世代而生
昆茲實踐中彰顯了一種精神性，她的創作形式與過程，皆在在喚起藏傳佛教藝術中的「禪繞畫」（Mandala）的概念，召喚對於神秘學的矇矓的記憶。展場展示了不同類型的幾何構成，圖紙以淺淡色系的淡彩畫紙烘托出各異的圖樣，蠟筆、色鉛筆於格線紙上追索出嚴謹規律卻韻律跌宕的組合。
昆茲的繪畫在她有生之年從未參與過正式展覽，她甚至預言了自己的繪畫是為了「二十一世紀而生」。昆茲的畫作在逝世後受到同為國人的當代策展教父哈洛‧史澤曼（Harald Szeemann）的矚目，並於七Ｏ年代首度受到展出，史澤曼曾論述昆茲的重要性：
「她的天賦根植於能夠辨識潛在聯結的意識伏流，她所辨識的聯結與『自然法則』和『藝術法則』中常見的經驗以及科學解讀相違悖，是一項超自然的活動，一種奇蹟，揭示了神聖的真理，傳遞隱密的衝動，與宇宙創世（的能量）類同。艾瑪‧昆茲的繪畫試圖尋找宇宙的鍵結，也作為她致力尋覓『整體』（the Whole）解答的紀錄。」
萌發的感知能力
昆茲生於十九世紀末的瑞士鄉村，成長經歷歐洲近代的幾次大戰與劇變。她自認為一名治癒師，不僅為個人提供心靈上的舒緩，更以治療地球為最終極的目標，在極端氣候、地緣政治關係緊張的現下，昆茲致力透過提供一所精神的聖地、一個安全的空間，讓心靈得以受到治癒的理念顯得更加重要。
昆茲青少年時期逐漸發覺自己的超感知天賦，包含心電感應等超越認知域的感應能力，十八歲時她開始將早些於學校筆記本內頁隨筆的插畫改良，並於步入中年後開始運用鐘擺進行大尺幅的創作。
這些結構複雜的繪畫由她手持鐘擺騰空於圖紙上製成。昆茲先標記下鐘擺指向的位置，並用畫筆連結這些分散的點，每一筆線條的連結對於昆茲來說都代表著一個能量的鍵結，將其聯結、上色後，即譜出一個又一個的能量場域。
圖紙上的能量場域
昆茲從未接受過正式的藝術訓練，一生創作超過百來幅的鐘擺能量繪畫。她時常透過鐘擺繪畫的媒介為前來尋求心靈與身體疾病協助的患者尋求解答。
昆茲每幅畫作創作歷時不等，多介於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區段內，有時她會同時介入不同的作品，猶疑輾轉於幾幅畫作之間。昆茲的畫作通常沒有名字，創作與完成時間亦多不詳，像是一張張無字的病例，追索了昆茲自己和前來提問的病患的心靈圖解。
在進行繪畫之前，昆茲通常會向鐘擺提問，這些問題時而牽涉政治社會議題，時而是親暱的個人提問，又甚或是形而上的哲學題目。昆茲生時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見證了納粹的崛起以及世界激化的轉變，她曾經透過繪畫詢問關於當時政壇領袖會晤的結果、瑞士保持中立的作法，更有一次嘗試透過繪畫，企圖將希特勒的負磁場「去極化」（depolarize）。
昆茲在1939年創作〈作品編號20〉（Work No. 020）時，受到強大的感召，預言了美國當時正在發展一個能量極強足以摧毀世界的武器，她的這個感召極為強烈，強烈到讓她罕見的打斷程序，停止作畫，即刻致電給友人告知這個負面的發現。回視過往，昆茲的預言在1945年美國於廣島、長崎投下原子彈震撼全球後，遺憾的成真。
AION A：羅馬採石場中的濟世可能
目前在蘇黎世西部郊外的烏倫洛斯小鎮（Würenlos）經營了一所昆茲的研究中心，中心於八Ｏ年代昆茲逝世後成立。這座中心旁有著一座身為前羅馬時代採石場的神秘石窟，昆茲在世時，時常到此處補充元氣與能量，並自述能夠達到「如電池充電般」的療癒效果。現為昆茲中心經營的這座羅馬石窟，開放大眾參觀，提供遊客補充生命能量。
昆茲與這座石窟的緣分起源於一位五歲的病患，這位小男孩患有無法行走的疾病，昆茲為了謀化解方，尋性找到了這座石窟，取了些石頭，將之磨碎成粉末，在男孩服用後，治癒了這名患者。
昆茲將採取的藥石粉末取名為「AION A」，取自希臘文「無限可能」的意涵。她認為「AION A」應該為全人類造福，讓人人都能輕易取得，方能療育世界。從這座羅馬採石場出產具藥性的礦石藥品，時至今日仍能在瑞士各大藥房裡購買，用以治療包含關節、肌肉、皮膚腫癢在內的各類病症。
昆茲在世時為「AION A」創造了獨特的商標，Logo取自自己的鐘擺繪畫，充滿能量生長的意象。同樣身為瑞士人的蛇形畫廊人稱小漢斯的藝術總監漢斯‧烏爾里希‧奧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於受訪時提到，「AION A」為瑞士家庭常見的自然療法藥品，小時候接觸到商品包裝上頭的鐘擺畫，可說是自己早期的藝術啟蒙。
與自然域的聯結
昆茲在行醫與繪畫之餘，也運用鐘擺為花園內生長的金盞花分支，並以攝影紀錄花朵生長的過程。就昆茲的研究，礦石能夠促進花朵生長出更多的花苞，可看出若使用得當，礦石能夠滋養大地，對於植物生長帶來良性的影響。
昆茲從未將自己的超感應能力視為神蹟，反倒是藉此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界的關聯，更大程度的將自己與能量界的聯結看成是尚未被現代物質主義和工業經濟埋沒的自然能力，按照這樣的思維邏輯，昆茲期望能夠透過治癒，啟發各界與生態系的再次連通，達到能量場具正向意義的自然串聯。
《真知灼見的繪畫》新解
昆茲的繪畫常與同樣身為神祕主義者的國人希爾瑪‧艾弗‧克林特（Hilma af Klint）共同展出。小漢斯提到，透過這次蛇形畫廊的策畫，畫廊希望將昆茲的實踐與過往的「素人藝術」（naïve art）、「原生藝術」（Art Brut）等藝術史脈絡脫鉤，期望讓昆茲的能量實踐，得到哲思與美學上的新解。
有了這樣的初衷，《真知灼見的繪畫》因此邀請了塞浦路斯藝術家克里斯杜洛斯‧帕納依度一同進行研究與構思。帕納依度不僅長期關注昆茲的實踐，他的雕塑作品亦擅長反思「材料」背後的政治、社會、歷史成因。
帕納依度更應畫廊之邀，採集了昆茲中心旁神秘石窟中的石灰岩，為展覽製作了專屬的觀展長椅，將「AION A」的能量磁場進一步帶至展覽現場。
宇宙能量的召引
《真知灼見的繪畫》於蛇形畫廊的展場呈現簡潔，將畫廊回歸到白色的空間，每一幅畫作與視線等高的呈現，給予圖紙能量呼吸的彈性。
展覽的整體空間感，在進入主要展間後有了轉變，參觀者的視覺重心被一堵牆面吸引，這堵牆面掛滿了昆茲尺幅、韻律、顏色皆不同的作品，除了少見的直條豎幅之外，一共十三件作品鋪滿牆面的擺放形式，如同突然進入一座拜占庭風格的禮拜堂，幾何的線條呼應馬賽克式的藝術型態，透過空間的布局以及結構提示，巧妙地提醒觀者昆茲的實踐所蘊藏的精神性哲思。
展覽出版品中收錄了一張檔案照片，捕捉了昆茲在世時的日常。她身著白衣白長裙，綁著高髻，手持畫筆，於工作室端詳著桌上的畫作，身旁環繞著一幅幅百餘公分的作品，牆上的畫作鋪滿牆面，蓋在其它方塊大小的微型塗鴉之上。
在觀看、思考昆茲創作時，不免感受到一股強迫性的衝動，一種雙向的衝動：既受畫作的召引，也喚起一股想要主動參與幾和線條繪畫的動力。昆茲曾自白：
「一切事物都按照特定的規律發生，我的內在深刻感受到這樣的規律，它們從不讓我歇息。」
她似乎努力的透過內視、內省，讓思緒更加明晰，透過操作這些一尺多高的繪畫，經歷縝密的描紙、上色等細密過程，是一項身、心、靈三者缺一不可的實踐。
內視的前瞻能力
艾瑪‧昆茲這位藝術素人，難以被典型的藝術史標籤分類或化約。她以鐘擺設計、製作結構嚴謹的繪畫，作為內心能量磁場的鏡像，昆茲不僅藉由繪畫了解自己，更藉以為病患分析、排解身心靈的難題。
昆茲出格的創作語境，在藝術史脈絡之外發展，畫作對觀看者產生催眠性的召引。坐在帕納依度設計的長椅上，盯著白牆上一幅幅的圖紙，眼球追索圖上的線條，色階的轉變，慢慢沉澱，進入與自己內心世界最為深沉的對話。
或許我們能將她的創作想成一幅幅的心智鏡像，受到鐘擺的導引，形成一座一座的能量場域。這些畫作像是昆茲自己和那些前來尋求舒緩的病患的精神病例，透過圖像能量的匯聚與流散，記錄了一首首尋求心靈指引的籤詩。這些無字的詩文裡沒有下下籤，只有一幅又一幅的幾何規律，在跌宕律動之間，給予神秘「禪繞畫」般的安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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