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中年男子的出擊

村上隆「改變規則！」（Takashi Murakami: Change the Rule!）撲面而來歡騰的衰亡

初刊於《藝術收藏+設計》2018年11月 #134

專題摘要：御宅族的進擊　村上隆「改變規則！」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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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因為衰老而一步步邁向死亡……年輕時，單靠大腦即興爆發的力量已能推動創作藝術品的過程……以御宅族的方式度過平淡的青春，而保持清醒的頭腦正是我即興創作的力量泉源。不過隨著年歲漸長，身體和大腦的功能開始變得遲緩，現在每當要作畫時，我必須全神貫注，必須埋首多時甚至多日才能找到新靈感……當我設法抓住靈感的尾巴，我必須將零碎的構思傳送到大腦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區域……及時完成工作後，這個區域就可以放鬆，於是我能將新構思轉到放鬆區，慢慢培養。這是一個不斷重複的過程，永無止盡。焦慮不安的生活日復一日，只有在完成項目後，我才能感到一絲解放。全靠這個吃力不討好、枯燥乏味的重複過程，方可完成有趣的作品。」──　村上隆

一提到村上隆，怪誕魔幻的各色人物躍入腦中，各式穿梭東西的商業標記，充滿卡通性質的角色奇奇（像兔子的白色人物）和怪怪（三眼粉紅色人物），看似凶猛的齒間帶著亮眼粉嫩系列的色彩，詭譎而討喜。村上隆善於反芻日常商業圖象，重複生產，帶著強烈西方普普藝術的精神，繪畫語言操持日本原生的江戶畫風，大量反覆的卡漫角色的運用，揭示連繫古與今、東與西、科學與幻想等主題和疑問。他的畫作、雕塑及影片經常採用反覆出現的圖案和自創的特殊人物，透過結合反烏托邦主題和現代元素，村上隆探討一群在十八世紀被稱為「江戶怪傑」的日本藝術家，延續他們打破規條的精神。

高古軒香港2018年秋天帶來了一場村上隆的自白，一個五十六歲的中年大叔，經歷二十年的痛風之擾，311日本海嘯後對於生死離散嘈雜的感嘆，若展覽能有味覺的搭配，我相信瀰漫在空氣中的，必將是甜甜果香甜膩至分解腐臭的氣味。這時候腦中閃過陳奕迅歇斯底里的歌聲：「你當我是浮誇吧，誇張只因我很怕」。

這次個展，村上隆呈現多幅大型壁畫尺寸的作品，繪畫主題形貌各異，呈現角色的分裂、延續、變形與不同序列。展覽展出村上隆最新創作的畫作和雕塑，登場的還有首次亮相的自創角色Mr. DOB。

然而，最令人怵目驚心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藝術家誠實的自白，道出年近耳順的村上隆，如何掙扎保持生產力卻力不從心的過程。嘉年華式的歡慶圖騰背後，一種焦躁的不安，感受「大腦即興爆發的力量」從指縫中流走，漸漸遲緩衰敗的腐臭味，作品充斥著對於衰老過程中，肉體必經痛楚的恐懼，不安瀰漫。

他的畫作《人們在前往陰界的路途中會遇到許多艱辛和災難，但這個過程迫使人們去感受生之為人的困苦，從而超渡成佛。》蘊含許多源自日本畫的元素：白色大象源自江戶時代藝術家伊藤若冲的作品，在畫滿了不朽的隱士、少女、雀鳥，以及嬰兒等元素的偌大汪洋全景圖中浮現。眾生相，各色人，或許對於人生階段轉變的探討，對於童趣的執念背後是對於衰老的無奈，面對死亡的無所遁形，「我並非懼怕死亡或死後的世界，相反，我厭惡邁向死亡過程中的肉體痛苦和精神折磨。我將創作繪畫當作緩解這種恐懼的治療方式。」

於藝術家自白中，村上隆提到本次展出的畫作《Tan Tan Bo 又名Gerotan: 嘔吐出五臟六腑以及一個自我，隨著一切散入虛空，他將它們吞回空腹，在這個過程中他開始了他的冥想之旅》，這件作品即是村上隆首次描繪自己長年與痛風對抗，並於過去四年來，感受身體急速老化的藝術回應。在這幅壁畫尺寸的作品，自創角色Mr. DOB第一次以粉紅色和藍色造型登場，在鉑金背景中飄浮，又或變成塗漆纖維加固塑膠雕塑，睜大雙眼凝視前方；又或，DOB角色經歷融化和變異，雙眼化為指尖陀螺，再分裂出無數變異版本。如同，「奇奇怪怪」的大型鑄造和塗漆雕塑，進一步彰顯村上隆對自相矛盾事物的興趣，因為「奇奇怪怪」正是形容危險而吸引的事物。

繼參與於2002和2017­年在日本舉行的「多啦A夢」群展後，村上隆亦創作了多幅以小叮噹漫畫角色為主題的系列，在村上隆的筆下，多啦A夢與大雄站在能通往任何地方的任意門前揮手，門外四周滿佈繽紛的花朵。多啦A夢和大雄站在任意門旁，就像一對在神話中守護佛寺入口的神獸，微笑邀請，招引觀者進入任意門另一頭未知的彼岸。

在《超越死亡的王國獅子》中，村上隆描繪一隻唐獅子伏在由彩色骷髏頭組成的拱橋上，畫中款題「草木國土悉皆成佛」，作品超越人身的尺幅，挪用日本傳統繪畫形式，產生一種類似「宗教性」的圖騰，是將近耳順之年的村上隆，傳達出在體悟近乎癲狂的恐懼後，直視死亡的雙眼，在被焦慮漩渦吞噬前，對於藝術家創造力凋零的自我超渡，對於自我形體和精神痛楚的哀悼。

就像每天起床、刷牙、上班、回家的每一位，村上隆哀哀的總結：

「我必須面對新挑戰，繼續突破藝術創作界限，在未來十年繼續向前，這令我更加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