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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到令我窒息 Killing Me Softly:米耶提南Miettinen私人收藏展

為何而藏?收藏者與創作者之間:一股飽滿流瀉的召喚能量


初刊於《藝術收藏+設計》2018年06月 #129

 

藏家的私人派對,閒話家常,許多對談時常聊到「為何收藏」某位藝術家的某件作品,經常得到的答案是「看對眼了」、「因為喜歡」云云。

倘若被「美」吸引的瞬間,以及轉念激發擁有的慾望動機可以被捕捉,我想試著透過達勒曼沙龍(Salon Dahlmann)近期展出的《溫柔到令我窒息》(Killing Me Softly)米耶提南Miettinen私人收藏展,以創作者、作品、乃至與蒐藏者的關係出發,嘗試剖析蒐藏的動機,思考收藏這件有些主觀私密的事兒。

楔子:米耶提南收藏

《溫柔到令我窒息》(Killing Me Softly)展覽選介芬蘭收藏家提默‧米耶提南(Timo Miettinen)與其妻的私人收藏作品,米耶提南夫婦活躍於赫爾辛基及柏林,《溫柔到令我窒息》一展於兩人位在柏林的達勒曼沙龍展出,選介十九位藝術家,展出作品以受抽象表現主義、貧窮藝術、極簡主義啟發的當代創作為主,作品選介凸顯畫面的飽滿創作能量,無不張力強烈,情緒橫溢。

進入正題展覽和收藏動機之前,先來談談收藏家:米耶提南是芬蘭大型清潔能源企業Ensto Oy Finland的董事長,早年同他的母親一起,蒐藏為數不小的芬蘭十九、二十世紀風景畫作;2004年開始,米耶提南與太太,逐漸將收藏範圍拓展至現當代藝術。目前米耶提南私人收藏橫跨多個世代與國籍的創作者,收藏媒介主要以繪畫、圖畫以及雕塑為大宗,其中不乏多位活躍於六O、七O年代國際藝壇的大師,包含德國藝術家格奧爾格‧巴塞利茲(Georg Baselitz)、法裔美籍雕塑藝術家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等在內。

根據米耶提南2016年於畫廊週柏林(Gallery Weekend Berlin)接受訪問時提及自身收藏的喜好和範疇,米耶提南談到除了向畫廊仲介或是拍賣行等二級市場購買作品外,他更喜愛透過與藝術家的交流直接購藏新品,並鍾情收藏尚未成名的藝壇新秀。

2010年米耶提南家族買下西柏林靠近著名庫坦大街(Kurfürstendamm)的一處宅邸,夫婦兩人將宅邸的一隅對外開放作為展覽空間,並命名為達勒曼沙龍(Salon Dahlmann),向柏林這座城市悠久的沙龍文化傳統致敬,全年度規劃眾多不拘一格的節目,交織展覽、音樂會、演出、工作坊等活動。米耶提南西柏林的宅邸結合德國與芬蘭的簡約設計風格,仍作為私家居所,屋內以家族收藏的作品為裝飾,並隨著達勒曼沙龍變換的展覽主題更換私宅牆上的物件。

達勒曼沙龍中「沙龍」一詞不僅對於人文薈萃的交誼、各種思想的碰撞致意,也隱微點出沙龍主人為「藝文主顧」(Patron)的意涵,妥善呼應《溫柔到令我窒息》一展對於藝術史重要課題「藝文主顧/贊助關係」(Art Patronage)的抽絲剝繭。

一股飽滿流瀉的召喚能量

「Strumming my pain with his fingers, singing my life with his words,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 telling my whole life with his words,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 用他的手指撥奏出我的傷痛,用他的字句吟唱出我的人生,他的歌聲溫柔到令我窒息,他的歌聲溫柔到令我窒息,用他的字句訴盡我的人生,他的歌聲溫柔到令我窒息」

美國民謠高手蘿莉‧里柏曼(Lori-Lieberman),〈溫柔到令我窒息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1971

魂被勾去了,在那悠揚的樂音裡……受美好事物驅使而著迷的感覺,相信許多人都有,如同這首歌詞描繪刻骨至深的感受。

美國民謠女歌手蘿莉‧里柏曼1971年受當時尚未成名的表演者唐‧麥克林(Don McLean)的演唱吸引,寫下歌詞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中譯版本眾多,不論譯為「溫柔到令我窒息」、「溫柔的殺死我」、「輕歌銷魂」,或是「情歌迷死人」,翻譯皆嘗試敘說觀賞者著迷於作品磁吸魅力的狀態,也就是被一股作品內發的主動力量逗引,緩緩悠揚地似乎牽引出觀者窮盡一生無法說盡的感受。

這樣的「蘿莉‧里柏曼效應」象徵一種觀者感受到創作本身厚度,並受這樣的力量牽引,深陷情緒,無法自己的過程,通俗一點的說就是「電光石火的剎那」。

於達勒曼沙龍展出的《溫柔到令我窒息》米耶提南收藏展,即是借用了蘿莉‧里柏曼歌詞中詠嘆的吸引力,試圖探究收藏者、藝術家,乃至作品作為收藏物件三者之間主客權力的關係。

為何收藏?何為收藏?

許多人說,收藏反映一種收集衝動,佐以希望藏品能夠「漸臻完整」、「譜成體系」的執念;以消費心理學觀之,藏品的非日常消耗品特質,象徵了一層社會附加價值,透過收藏擁有的行為,得以獲取這樣的附加價值,並彰顯隨之而來的社會威望。《消費文化中的收藏》一書簡述收藏行為與蒐集動機在消費主義社會中的特殊意義,書中定義「蒐藏是一種專門的消費行為」,牽涉取得、掌有、貯藏、照看、管理等面向,也就是說收藏涉及「對象」的選擇,收藏者須思考收藏物件之間的關係(不僅是物質關係,亦含括概念、經驗層面的關係)。最後,於上述關係的加總之上,這些被收藏對象的集合,遂成為「藏品」(Collection)。

《溫柔到令我窒息》一展援引德國評論家迪爾崔‧戴德里克森(Diedrich Diederichsen)提出的概念,將當代視覺藝術與音樂這兩種截然的創作媒材相比擬,藉由音樂的非物質和無可收藏的特質,討論創作本質中一種精神性的召引力,論證在大眾文化創意媒介(流行歌曲、電影等)中其令人感動人的「靈光」不因其載體的再製而消失,也就是說,感動人的元素對其而言並未附著於具體的「物件」(object)之上。

戴德里克森並將此類並非仰仗「原件」(authenticity)的藝術類型與當代視覺藝術並置討論,期望援引歌曲、音樂、電影中感人的元素為例,鼓勵重認識剩餘價值和「靈光」所附著的載體,反思現當代視覺藝術中對於商品和物件原件的崇拜現象。

戴德里克森期望能夠藉由對於傳統機械再製、附加價值以及靈光載體的思辨,解開「藝術的價值危機」,開拓收藏概念中對於物件物質性的執著,期望探索一條能夠跳脫商品物件崇拜的路徑,打開收藏體系在當代所遇上的窘迫。

藏的是什麼?

反過來看,若作品本身不再呈載藝術家的靈光,收藏的主體不再關乎於物件,也就不再需要透過類型、主題或是時代來分門別類,那是否藝術家本身就成為了作品的核心?因此,藝術收藏不以年代、類型為典藏對象,而改以「藝術家」為單位的劃分方式,例如不以某某人收藏了一件普普藝術作品,而改口稱為某收藏家最近新得了一件安迪‧沃荷(Andy Warhol)為代稱。

此至討論收藏家的角色轉變,以類型為基礎的分類模式漸失其效。當藝術家本身成為收藏單位時,收藏家與藝術家之間的關係也為之轉變,連結因此變得更加緊密,產生一種早些先以類型為收藏對象時所沒有的親密感,收藏家與藝術家之間一種更為親暱、精神性的關係,遂之而生。

「我聽聞他擅長繪畫,我聽聞他有種風格,所以我來看他的繪畫並看著這些作品好一會兒。他就在那裡,那位藝術家,對我的雙眼來說是一位陌生人。用他的手指撥奏出我的傷痛,用他的畫筆繪出我的人生,他的油彩溫柔到令我窒息,他的油彩溫柔到令我窒息,用他的畫筆訴盡我的人生,他的畫作溫柔到令我窒息」

(I heard he paints fine pieces, I heard he had a style, and so I came to see his pictures and watch them for a while. And there he was this artist, a stranger to my eyes – Strumming my pain with his fingers, painting my life with his brush, killing me softly with colors, killing me softly with colors, telling my whole life, with his brush,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piece.)


《溫柔到令我窒息》一展的展覽文字由凱‧洪思納(Kai Hoelzner)操刀,改編自蘿莉‧里柏曼的歌詞,由藏家作為觀看者的角色出發,企圖藉由這首歌捕捉收藏動機瞬間的精神轉化,將收藏意圖由幕後移到幕前,剖析相遇、精神相融的剎那。展覽企圖反轉收藏家、作品以及藝術家三者之間的角色關係,提出「蘿莉‧里柏曼效應」,講述並非觀者在觀看一件作品,而是作品本身具主體意念的拉扯觀者,並將觀者置於一個自我覺察的狀態,也就是讓觀者意識到自己被作品所吸引的潛質。作品由被收藏對象的被動角色,轉為具主動召引意念的主角,反向觀看著觀賞者,透過相遇、感召、進而收藏,藏家的知覺意識與作品融合,與藝術家透過作品傳達的意念融合,一種收藏者與創作者心靈合一的昇華。

後記

當藝術家轉變為收藏對象,藏家也就是收藏了藝術家透過作品傳達出的吸引力,如同這首歌所吟唱的:作品本身有一股能量,召喚收藏者的視線,收藏者藉由購藏作品,進一步與藝術家的精神交融達到心靈上的滿足與昇華。

精神性這種東西,聽起來總是挺玄妙的,何不於初夏的六月夜晚,播放蘿莉‧里柏曼〈溫柔到令我窒息〉這首歌,想想旋律中如泣如訴的婉轉,或許能夠幫助想像這般被吸引的剎那,慢慢咀嚼關鍵的那一秒鐘,轉瞬間覺察到自己被美的對象給吸引,進而感知到自身由觀看者轉變為被吸引者的心靈狀態。

 

作品選介

混亂、骯髒,是挪威藝術家畢爾‧謬加(Bjarne Melgaard)繪畫中時常探索的母題,一種原始粗曠、不加掩飾的暴虐,抽象表現畫作探究人類存有的人性和慾求,以及代表原生慾望的體液。謬加的作品〈煙霧劑〉(Aerosol)上的汙漬,配合野性的畫布操作,傳遞出攫獲目光的能量,具體而微表現了常見於北歐創作中的渾沌原始衝動。展覽撰述者凱‧洪思納提到:「(謬加)作品激進的因子並非髒亂的母題本身,而是(畫面達成了)完全去除潔淨的境界。激進的因子彰顯於汙漬所乘載的一種意念,以及汙漬本身作為畫布以及顏料交融後的產品,當觀者意念至此後,觀者本身即從被畫作觀看,轉為具主觀意識的觀看畫作。」

若我們相信藝術可能存在一股內涵力量,也就是藝術的本質,它能夠抓住觀者,使之思考一種美的體驗,那或許我們也可以看看選介藝術家之一:德國藝術家安德烈‧巴瑟(André Butzer),巴瑟畫布傳達與謬加相似的生猛特質,畫面竭力捕捉的一股激烈的能量:「存有的原因」(raison d’être),或許就是藝術主體的最高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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